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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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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一,為了避開鯨市公交系統駭人的早高峰,倪澈六點鐘就出了門。

險險繞過單元門口那些橫七豎八亂停亂放的自行車和電動車,即將和早市買菜、遛狗歸來的老壯派正面遭遇,就聽見一樓一扇小窗裏有人叫她,“小倪啊,上班嗎,吃早飯了嗎?”

這是房東孫老太,有點兒耳背,所以推己及人地跟誰說話都吼得中氣十足。

“孫大媽早,我正打算路上買點兒。”

“給,拿著。”銹跡斑斑的鐵護欄裏遞出來一個保鮮袋,裏頭裝了張巴掌大的餡餅。倪澈不太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趕忙擺手,“不用了大媽,您留著吃吧,我——”

“拿著!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麽多,以後你沒空做飯就上我這兒來吃,不另外收你錢。”

保鮮袋被那只皮膚略松懈的手輕輕抖了抖,倪澈留心看了下她的手白凈幹燥,指甲也修得精短整潔,做的吃食應該衛生過關吧。

隨即她又自嘲地想,都什麽地步了還瞎講究,修車的尾款還不知道拿什麽結呢。

“謝謝。”倪澈接過保鮮袋,心說這是房客福利?是不是自己當初看房不會砍價挨宰了,老太太現在往回找補呢?

餡餅還挺熱乎,倪澈直接扒開袋子邊走邊吃,人到公交站的時候,餅已經進肚了,很好,又省了頓飯錢。

“小倪,來得真早啊,今天開始獨立跟手術了吧,哈佛留過洋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啊。”倪澈正跟交班護士葛潔拿當天的手術資料,麻醉醫師朱全茂正好也背著個挎包走過來,結尾這句招呼打得有點兒酸不唧溜。

他一如既往不倫不類地戴了個白口罩擋霧霾,進了室內也不著急摘,讓人看著替他氣悶。

雖然他名字叫全茂,但一般人很難看到他的全貌。大概是因為長了一雙和姓氏匹配的朝天大鼻孔,所以這人平時總喜歡戴著口罩遮住臉,在手術室裏就更不必說。

之前他帶倪澈跟了大小十餘臺手術,態度還算親切關照,倒是倪澈跟那些巴巴陪笑臉的實習小弟完全不是一個路子,活兒幹得利索,廢話也利索,幹脆就沒有,難免給人一種高傲和疏離的感覺。

朱全茂三十五歲,仍是單身,是個戀愛困難戶,以至於麻醉科招個單身女醫生就像是為了給他介紹女朋友似的,通常人還沒到崗,朱醫生已經在科室內遭了滿滿一輪毫無依據的編排調戲。

而倪澈這種“手熟活好,臉冷話少”的模樣,不僅在專業上碾壓了朱醫生不甚強健的小心靈,還捎帶著刺痛了單身男的某根脆弱敏感小神經,因此對方一大早就朝她噴了一股忘吃藥的酸氣。

倪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敷衍過去,從護士小葛手裏接過病患資料,剛要走,就聽已經翩然路過的朱醫生又轉悠回來。

他的口罩掛在一邊耳朵上,將剛接完的電話從另一邊耳朵上撤下來,擡手指著倪澈說,“那個什麽,小倪,這會兒有個來報到的實習生,到樓下了,我有個會,你正好下去替我接下人。”

雖然對他這種平級之間倚老賣老亂派任務的行為有些不齒,倪澈倒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行。”

小葛瞥著那個未老先衰的背影,側身到倪澈耳邊小聲說,“朱醫生八成是怕把自己放出去影響你們麻醉科的形象,而且我猜,那個實習生絕對是男的!”

倪澈嘴角翹了翹,“他就這麽走了,讓我去樓下的人山人海裏隨便撈一個回來?”

“醫學院出來的還不好認麽?看著二十五跟五十二似的,過去領上來就行了。”小葛將遞到她手裏的資料又接了回來,“先放我這兒吧,等會兒上來再拿。”

二十五跟五十二似的?倪澈對著電梯反光的不銹鋼門板照了照,像五十二嗎,沒那麽誇張吧。

出了住院樓,倪澈站在那不算高的十幾級臺階上朝來來往往的人群裏漫無目的地看了看,正想掏出手機跟朱全茂要個實習生的電話問下人具體在哪,突然胸口中傳來熟悉的窒息感。

她下意識地躬身大口喘息,一手撐在旁邊的石柱上,一手伸進口袋掏出昨晚新買的那瓶藥。

這毛病在她小時候比較嚴重,後來漸漸長大之後除了犯禁忌就不太發作了,尤其是去國外的那些年,她幾乎都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了,難道真的是因為鯨市的霧霾太霸道?看來她也應該學習朱醫生弄個口罩戴戴。

新藥沒拆封,上頭還有一層該死的塑料膜,倪澈的手有點兒抖,好容易撕開薄膜,藥瓶卻一個打滑掉了下去,繼而歡快地沿著門前的石階劈裏啪啦蹦噠下去。

如果吸不到藥劑,她可能會在幾分鐘之後便缺氧休克,這麽算的話,此刻也稱得上是生死攸關了。

偏偏倪澈就被這棄她而去的藥瓶歡脫的姿勢給驚呆在了原地,她第一次遇到景澄,也是這樣猝不及防脫手的一個藥瓶,叮裏咚嚨沿著石階滾到了一雙白色運動鞋面前……

正當倪澈的視覺因為缺氧變得有些重影之際,她欣喜地發現,自己大概是瞬間穿越了,因為真的有一雙白色運動鞋停在了藥瓶前面,繼而一只露出半截小臂修長白皙的手迅速撿起那個藥瓶,白色運動鞋拾級而上沖她跑了過來,剛好趕在她視線全黑之前一胳膊攔在她背後撐住了她,隨即救命的噴霧噴進了她的呼吸道。

“井澄……”

“你說什麽?餵!聽得見我說話嗎?”一連串問詢毫不留情地截斷她的穿越之路,將她劈頭蓋臉薅回現實,臺詞不對,聲音也不對。

倪澈面前的重影瞬間覆位得嚴絲合縫,她逼迫自己撐著力氣站直身體,強忍住耳畔的嗡鳴,對著面前那位明眸皓齒的小帥哥說,“我沒事,謝謝你。”

人也不對,饒是這一只長得也算養眼,但跟景澄比還是差點意思。想什麽呢——

倪澈不露痕跡地接過對方手裏的藥瓶揣進口袋,試用期還沒過,隱瞞病史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雖然飯錢不多了,但她還不想現在就嘗到炒魷魚的滋味。

小孩兒指著她胸前的名牌說,“倪澈,你是麻醉科的醫生?我是來實習的鯨醫大研二學生,我叫童潛,童話的童,潛伏的潛。”

“嗯,我……其實是下來接你的,走吧。”這種方式的見面多少顯得有些尷尬,而且被對方撞見了她的核心機密,“那個,剛剛的事情……”

“哦,不用謝。”

“……”沒想謝你兩次。

電梯裏人擠人,倪澈感覺到身邊的小孩兒在偷偷觀察她,也正常,新環境接觸的第一個新同事,還是如此驚心動魄的第一印象。不過封嘴的事情還是事不宜遲,“剛剛的事情……其實……極少發生。”

話一出口,她覺得自己腦門兒上立馬多了倆字:騙子。

十二小時之內發病了兩次,就算昨晚那次這小孩不知道,但你隨身帶著藥,好歹人家也在醫學院裏混了五六年,真當人家文憑是買來的呢。

童潛倒是很有慧根,大眼睛一眨巴就反應過來了,“我不會亂說的。”

真是好孩子,倪澈心裏一松,轉頭賞了他一臉“慈祥”的微笑。

那小孩足足高出她大半頭,雖然長胳膊細腿的看不出什麽像樣的肌肉,好歹也是小爺們兒的模樣,這會兒竟然給她笑出了一臉胭脂紅,還怪靦腆的。

倪澈給人領到科裏,就卸貨交差了,跟主任說自己馬上得過去手術室準備。

周主任大手一揮,連頭都沒擡,直接說,“帶上小童……小潛……小童潛……”各種昵稱在他嘴裏擱摟了一圈兒也沒挑出一個順嘴的,連他自己都給憋笑了。

“帶上他,進去觀摩下,給他講下註意事項。”

倪澈心說,還是主任大人厲害,這一會兒就給她整出三個小打來。她轉身對著那個尷尬成三位一體的小家夥斜了個眼神,“走吧。”

童潛一八零的人高馬大跟在她身後,氣勢上卻被剛剛周主任的昵稱弄得矮下去一大截,喘氣兒的節奏都帶著不忿,“倪醫生,你可以叫我大名,我叫童潛。”

銅錢兒?“童潛,好,我知道了。”倪澈沒敢帶上兒化音,她怕這小孩當場給氣哭出來,“先去那邊找護士姐姐領套衣服換上,等會兒在17手術室門口等我。”

等倪澈拿著麻醉知情同意書返回來,童潛已經換好衣服規矩地等在那裏,一看衣服的新舊程度和合身尺寸,就知道小護士已經被他這張人畜無害的帥臉給拿下了。

這身綠了吧唧沒型沒款的無菌服最檢驗顏值了,尤其是戴上帽子之後,估計什麽‘鯨城四美’都能即刻變成路人甲乙丙丁,要不然怎麽之後還必須戴口罩呢,因為大多數人這身打扮之後都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倒是童潛,還跟沒落霜的小水蔥似的,清脆挺拔,怪養眼的。

說話間,另外一位更養眼的引著一助走了進來,這位應該就是這臺的主刀,骨外大名鼎鼎的秦烈崢教授了。

他不僅臉好認,氣場也好認,原本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交通擁堵、睡眠匱乏和家裏熊孩子不聽話等社會雞零狗碎系列話題,立馬無縫銜接到檢查器械、備藥和安撫病患緊張情緒等現代醫療中人文關懷與職業道德展示方向。

倒是秦教授看見手術室裏多了新人,有意緩和緊張氣氛,轉身對正在病患身上施以“針刺酷刑”來檢驗麻醉效果的倪澈說,“早聽說麻醉科來了個我的小學妹,今天才算正式見到,幸會。”

他這一開口,倪澈頓時覺得滿屋子雌性生物的目光都小毒箭似的射向自己,把她瞬間戳成了一根隱形的篩子。

這才突然想起來從護士站聽到的八卦,秦教授尚未婚配,是人民醫院出了名的鉆石一枝花,還是秦院長的長公子,要說院裏哪個單身女性不惦記他的,除了蕾絲邊,就是沒講真話。

倪澈畢恭畢敬地回了句,“學長好。”又被剜了好幾眼,勝在不疼。

護士長經驗豐富地挺身而出活躍氣氛,“誒我說,這哈佛醫學院是不是篩選申請人的時候還看顏值啊。”這位以眼神兒好著稱的護士長大人那廣角餘光忽然瞭到了跟在倪澈旁邊一聲不吭的童潛小朋友,“這是麻醉科新來的那個小童潛兒吧,我看你去申請個哈佛的博士生也很有戲!”

按說這話是誇他的,但又帶“小”又帶“兒”的,弄得這小孩臉皮騰地一下就熟透了,嘴唇抽抽了好幾下都沒整出動靜來。

“秦教授,可以開始了。”倪澈適時地將焦點引回手術上,又轉頭對那只西伯利亞紅蝦說,“不用緊張,先註意看看流程,幫我盯著監護儀,有什麽不懂的可以提問。”

一堆醫護都被幕布擋在病患的軀體一側,幕布這邊就剩下倪澈、童潛和一顆扣著氧氣罩的腦袋。

“我二十二了,不是小孩。”童潛以剛好能被倪澈聽見的蚊子叫嘟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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